师对着他那一身骚气红衣迎风招展的轻佻样,重重地叹了口气。

第二次就是昨夜,他以凉州君的身份去向竺上座讨要一帛写

经。

“你……决定了?”

“决定了。”

“你不后悔?”

“不悔。”

更深露重,夜风钻过窗缝霸占了禅房的每个角落。这么些年未见,李翩变了,竺因空也变了,恩师变得苍老枯槁,可面目却愈发慈悲。

昏暗的油灯照着上座枯瘦的手,笔走龙蛇,片刻后便写下一段经文。

李翩接过经文,一字一句念道:“愿我来世得菩提时,身如琉璃,内外明彻,净无瑕秽。”(注释1)

“李轻盈,这不是写给沮渠玄山的,是写给你的。既写于你,便归于你,你愿如何处置尽可自便,拿去吧。”竺因空摆了摆手,示意他可以走了。

李翩拿着那份写经走出禅房的时候,被夜风推了一把,感觉自己蓦地跌入一团黑雾之中。他扶着墙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,而后又自嘲地笑起来。

“愿我来世得菩提时”,这八个字像一把铁蒺藜扎向他的心头。

竺因空日日于声闻寺诵经,应该还没听说,他今晨当着城内士兵百姓那么多人的面,亲手杀了自己的主公,已犯下滔天大罪。

他死后会下地狱,永世不得轮回。

——他已经没有来世了。

*

这边,沮渠成勇听李翩说这是竺上座的写经,不敢再怠慢,遂将经帛折好放回匣内,撇撇嘴让他们继续走。

李翩接过匣子捧于手中,来到沮渠玄山马前。

他以几不可察的幅度向后方觑了一眼,见沮渠青川领卢水营骑兵稳坐马上,也向他这边看过来。二人目光一触即分。

“呈来。”沮渠玄山面色阴沉。

李翩双膝跪地,先向河西王行了一礼,之后双手捧起锦匣举过头顶,将那匣中物呈递给河西王。

马背上,沮渠玄山伸出一只手,沮渠成勇赶紧屁颠颠跑上前,拿出匣内绢帛呈献于他。

“身如琉璃,内外明彻,净无瑕秽。”

沮渠玄山阴着脸将绢帛上的字念出,念完后他用那只独眼斜乜向李翩,问道:“这是什么?”

“药师琉璃光如来所发大愿,愿以己身为众生度厄。”李翩答得字正腔圆。

“这算是你的遗言?”

李翩摇头:“心愿罢了。”

沮渠玄山冷笑出声:“就凭你一人,你护得住这整座城池?不自量力的蠢东西!”

李翩仍跪在地上,半垂着头没有为自己辩解。

沮渠玄山倏地翻身下马,一步步走向李翩。

“孤先不杀你,孤要留着你慢慢折磨。待到屠城之日,还要你睁大眼睛看清楚,看孤是如何报仇雪恨!李凉州,你仔细瞧瞧孤这只眼睛。”

李翩抬头看了一眼,沮渠玄山一只眼睛上蒙着黑布,另一只眼睛泛起厉鬼般的凶光。

“孤这只眼就是被你那兄长弄没的,”沮渠玄山咬牙切齿继续说,“卑鄙无耻之徒!今日,孤要你先替你那兄长赎罪,把你的一只眼偿还给孤。”

说这话时,沮渠玄山已然站在李翩面前。他身形壮硕魁梧,立于近前,只觉连头顶阳光都遮去多半。

只听“唰”地一声锐响,河西王抽出腰侧冷光森森的刀匕,一手握刀,一手粗暴地扯住李翩的头发,逼迫他仰起头。

“李凉州,孤现在就亲手剜出你的眼珠-->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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